在易学研究方面,苏东坡不仅继承父亲的遗志,完成了《东坡易传》一书,在易学实践上,他也有十分独特的贡献。比如在《东坡志林》中有一则《记筮卦》的短文,记录了他因许久没有得到弟弟苏辙(字子由)的来信而卜筮的故事,据山东大学王新春教授研究,其中的断占之法就颇有价值。
戊寅十月五日,以久不得子由书,忧不去心,以《周易》筮之,遇涣之三爻,初六变中孚,其繇日:“用拯马壮,吉。”中孚之九二变为益,其繇日:“鸣鹤在阴,其子和之;我有好爵,吾与尔靡之。”益之初六(六三)变为家人,其繇日:“益之用凶事,无咎。有孚中行,告公用圭。”家人之繇日:“家人,利女贞。”《象》曰:“风自火出,家人;君子以言有物,而行有常也。”吾考此卦极精详,口以授过,又书而藏之。(苏轼《东坡志林》卷三《技术·记筮卦》,北京:中华书局,2002年,第64页) 涣 卦 中孚卦 益卦 家人卦
此文虽短,但不太容易理解。其中“益之初六”中的“初六”,明显是“六三”之误,对读者也有误导。又家人卦的《大象传》,通行本作“风自火出,家人;君子以言有物,而行有恒。”此处将“恒”作“常”,当为避宋真宗赵恒之讳而改。“过”即苏东坡的三子苏过。“繇”,音zhòu,通指占卜之辞。我们知道,苏东坡和弟弟苏辙的关系很好,比如他那首著名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的词,就标明是“兼怀子由”的,还有其名句“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也是出自“和子由”的诗。戊寅年,即北宋哲宗元符元年(1098年),苏东坡因许久不见弟弟苏辙的书信,异常思念,这次他居然运用《周易》做了一次卜筮,结果遇涣卦,初、二、三爻有变。苏东坡对这次卜筮进行了详细分析,还将其分析结果口授给了自己的爱子苏过,并将其记录下来予以留存(或即指此《记筮卦》短文耶?)——这都说明了他对此事的极端重视。
当然,理解此文最大的困难,是其中暗含的独特的断占之法。王新春教授对苏东坡的这种断占法进行了详细的研究,他指出:“在苏轼这里,动爻有几个,之卦就有几个,因而由本卦向之卦的变迁,显然就是一个前后相继的过程,最后的之卦才是变迁的最终归趋,以此昭示时的境域变迁的前后相继性。这成为他断占的基本规则。”而“苏轼针对筮卦变占所做的上述思考探究,与春秋时人,与朱熹的思考探究,形成了鲜明的对照。”(《苏轼视域下的筮卦变占》,《周易研究》2012年第6期)
据《左传》、《国语》的记载,春秋时人断占,当筮遇的卦中有动爻时,无论动爻是一还是多,之卦只有一个,即此之卦的获得,就是所有动爻同时皆变的结果。例如,《国语·晋语四》记载晋公子重耳欲借秦国之力获得晋国大位,亲自用《周易》占了一卦,筮遇“贞屯悔豫”,就是指的本卦为屯,包含初、四、五三个动爻;断占时,《国语》记载并没有令这三个动爻先后发生变动,依次得出之卦一比、之卦二萃、之卦三豫,而是直接令其全部同时变动,得出一个之卦豫。又如,《左传·襄公九年》记载与大夫叔孙侨如私通,合谋废子成公,兼并孟孙、季孙,乱谋未得逞而被迁入东宫前的穆姜,问占筮遇“艮之随”,即本卦艮包含初、三、四、五、上五个动爻;断占时,穆姜也并没有令这五个动爻先后发生变动,依次得出之卦一贲、之卦二颐、之卦三噬嗑、之卦四无妄、之卦五随,而是直接令其全部同时变动,得出一个之卦随,并直接据随卦的卦辞“元亨利贞,无咎”而对当下自己的处境进行判断。
而朱子的断占之法,在《易学启蒙》中表示得很清楚:“凡卦六爻皆不变,则占本卦彖辞,而以内卦为贞,外卦为悔。一爻变,则以本卦变爻辞占。二爻变,则以本卦二变爻辞占,仍以上爻为主。三爻变,则占本卦及之卦之彖辞,而以本卦为贞,之卦为悔 ……四爻变,则以之卦二不变爻占,仍以下爻为主。五爻变,则以之卦不变爻占。六爻变,则乾、坤占二用,余卦占之卦彖辞。”这和春秋时的断占略有不同,但基本一致,其之卦也只有一个而不是多个。
王新春对苏东坡的这种独特断占之法非常欣赏,他说:“苏轼的见解,较之春秋时人,较之朱熹,具有别样深层的易学底蕴,值得我们予以深入探究体认,并给予超越筮术的易学易道层面的开掘深化升华。”他认为:“苏轼动爻有几个,之卦即有几个的识见,昭示的显然是他对变动因素所引发的时的境域变迁过程性与复杂性的深刻体认。他将变动因素在何种场域下发生变动,并将引发怎样的时的境域变迁,置于过程的宏大视域下予以审视,这就令人们对于自己所置身于其中的生存场域或时的境域的复杂变动与迁化,产生更为深切通彻的观解,以此也启迪人们对于自己所置身于其中的大化流行的整体宇宙场域或曰人的整个生活的世界,其因相关因素变动所引致的繁复而非单纯的迁化过程,能够获得清醒了悟,从而推出有效回应举措,顺利推展自己理想的人生德业。”这种观点是非常有道理的。
当然,苏东坡虽然在《记筮卦》中声称“吾考此卦极精详”,但对此次占筮结果的具体分析并没有出现在这篇短文中,这是非常遗憾的。不过从此次占筮最终得“家人”和“鸣鹤在阴,其子和之;我有好爵,吾与尔靡之”等语,苏东坡肯定会感受到亲情的温暖;从“用拯马壮”“益之用凶事”等语,苏东坡肯定会意识到前途的艰难;而从“有孚中行”“利女贞”“君子以言有物,而行有常(恒)”等语,苏东坡肯定又会坚定君子之自信也。这当然只是本人的一种猜测,不一定准确。但苏东坡既然郑重其事地将这次占筮活动记录了下来,那它一定是深深地打动了他的内心的,这是毫无疑问的。
12-07 来源:未知
03-08 来源:华商报
07-04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网
04-10 来源:文史
02-12 来源:未知
03-31 来源:未知
12-08 来源:光明日报
04-09 来源:本站
05-04 来源:未知
12-07 来源: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