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收藏家刘体智先生收藏一批甲骨,于1953年由文化部收购,今天藏于国家图书馆。这里要介绍的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片,为什么说最重要?因为它颠覆了《史记·五帝本纪》的一段记载。
这篇牛肩胛骨大概是商王武丁时期所刻,其中的文字是:“东方曰析,凤曰劦;南方曰夹,凤曰微;西方曰夷,凤曰彝;□□□□,凤曰伇。”□是空缺的字,第四个字从“宀”,胡厚宣先生结合《山海经》(见下文)认为是“宛”字,那么推测出来就应该是“北方曰宛”,因为在甲骨文中东、南、西、北四方都齐备了。
如何理解这段话的意思呢?在甲骨文中也有类似记载。胡厚宣先生在殷墟甲骨文中,就发现有一片“贞帝(禘)于东方曰析,凤曰劦……贞帝于西方曰彝,凤……”。商代没有“风”只有“凤”,“风”来源于“凤”的分化。所以这里说的是祭祀东方神析和东方风(凤)神劦。不过西方神叫彝,和上面的西方风神彝不同;考虑到卜辞准确性应该更高,所以牛肩胛骨这片可能刻反了。
那么,我们就可以得知,商代的四方神和四方风神的名字:东方神析和风神劦;南方神夹和风神微;西方神彝和风神夷;北方神宛和风神伇。
“东方曰析,风曰协;南方曰夹,风曰微;西方曰夷,风曰彝;北方曰宛,风曰伇。"
它记载了代表四个方向的神与四位风神。 四个方向的风反映了春分与秋分、夏至与冬至,以及四季的变化。 四个风向分别为东风,即劦,南风,即微,西风,即彝,以及北风,即隩。 他们是殷朝人发明的独立标准四季体系,是确定日历与闰月的重要依据
它是把以上四方与时节相编配并参照草木禾谷生长的特点衍生出了析、夹、夷、宛四方神名,象征着草木禾谷春萌生、夏长大、秋成熟、冬收藏。在四方神名后面依次有风曰协、风曰微、风曰彝、风曰伇。这是根据四方风在不同时节的特征而命名的。风曰协,是指和煦之风。风曰微,是指微弱之风。风曰彝,是指大风。风曰伇,是指烈风。
四方之位和四方之风有名字,今天看来当然不可思议;但是在当时,这些自然现象都是有神性的;之前在战国楚帛书也提到,十二个月份还都有名字;不仅有名字,还都有图像。
不过,四方神和四风神的名称,在周代被人渐渐遗忘;只有一本书的内容印证了甲骨文的记载,这本书就是《山海经》。
鲁迅先生有一篇很有名的散文,叫《阿长与〈山海经〉》,说的就是这部《山海经》。《山海经》成书于战国秦汉时期,记载了大量的神人怪兽,被视为志怪之鼻祖、神话之渊薮。然而一些学者如顾颉刚先生早就注意到,一些史料来源比同时期的地理志《禹贡》更早。其中就有四条记载:
东方曰折,来风曰俊,处东极以出入风。——《大荒东经》
南方曰因,乎夸风曰乎民,处南极以出入风。——《大荒南经》
有人名曰石夷,来风曰韦,处西北隅以司日月长短。——《大荒西经》
北方曰,来之风曰犭炎,是处东极隅以止日月。——《大荒东经》
第四条列于《大荒东经》当是错简,正确的位置应该是《大荒北经》。这样一来就非常清楚了,《山海经·大荒经》的四方神和四风神,和牛肩胛骨记录的大同小异。甲骨文在证实《山海经》的同时,也颠覆了《史记·五帝本纪》一处重要记载。
按照《五帝本纪》的说法,帝尧在位之时,派遣羲仲、羲叔、和仲、和叔四位掌管天文的官员,分别住在东、南、西、北四地来观察天象,从而制定立法。民众就可以根据时令来安排生产了。在春分的时候“其民析,鸟兽字微”,夏至“其民因,鸟兽希革”,秋分“其民夷易,鸟兽毛毨”,冬至“其民燠,鸟兽氄毛”。
这几句话如何理解?根据后人的注解,大概意思是说,春分民众分散到土地播种,鸟兽开始交尾生育;夏至民众在土地除草,鸟兽的羽毛变得稀疏;秋分民众在土地收割,鸟兽的羽毛也更换了;冬至民众在屋里取暖,鸟兽的羽毛也变得厚实了。
需要说明的是,太史公这段是抄自《尚书·尧典》,同时自己翻译了一些生僻的词语。《尧典》原文分别是“厥民析,鸟兽孳尾”“厥民因,鸟兽希革”“厥民夷,鸟兽毛毨”““其厥民隩,鸟兽氄毛”,与《五帝本纪》大同小异。
现在我们将这几句对照四方风牛肩胛骨,就会明白一个真相:后者显然是前者的讹误。战国或汉初人编《尧典》之时,搜集了一些古代史料。这些古代史料明显带有浓厚的神话性质,但编者已经不懂这些意思了,或许也可能是有意为之。总之在他的笔下,四方神和四风神被望文生义的解释。比如“东方曰析,凤曰劦”一句,他把“析”理解为“分”,把“凤”理解为“鸟”,“劦(协)”理解为“和”,所以就变成了“厥民析,鸟兽孳尾”。
太史公编写《五帝本纪》,大量摘抄《尧典》的资料。而又因《尚书》作为儒经的权威性,所以古代的注疏家都将错就错。没有人认为荒诞不经的《山海经》可以驳倒《尧典》和《五帝本纪》。其他传世文献也有零星提到几句,比如《国语》“有协风至”、《夏小正》“时有俊风”,这些都没有引起足够重视。直到近代随着甲骨文的发现,胡厚宣、杨树达、于省吾等古文字学家才论证出,《尧典》《五帝本纪》的记载实属讹误。
这样的案例在《尧典》《五帝本纪》还不少,法国汉学家马伯乐有《〈书经〉中的神话》一文,历史学家顾颉刚先生为之作序,均指出其中存在一些神话历史化的问题。当然,我们不能因此对这些古史记载弃之如敝履,因为这正反映了战国秦汉社会文明进步,同时也是当时政治思想研究的宝贵材料。对于今天读史书的朋友来说,也要秉持“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 “一切历史都是思想史”的观念,不能盲目认为正史记载的都是信史。
参考文献:
胡厚宣:《甲骨文四方风名考证》
王宇信:《甲骨学通论》(修订本)
张利军:《甲骨文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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